他沒想到報應會來得如此迅速。
「對不起,我沒弄懂你的意思,長官。」Tom垂眼注視著桌面上裝在證物袋裡的信件,再抬頭望向上司,「你希望我擔任Lowell Tracey的貼身護衛,為期兩週,只因為他收到了這封信?」
那張略為泛黃的紙張上頭只有一行字,鏽紅色的字跡寫著「我知道你做了什麼」。其他什麼都沒有,沒有勒索電話,沒有免洗帳戶號碼,沒有更進一步的要脅。他的上司是否太小題大作?
「鑑識組確定了,上頭的字是由人類血液書寫的,」Suzuki說,「是名女性。DNA不在任何資料庫裡。沒有可用指紋。」
「長官,恕我直言。」Tom直視著上司,「Tracey的職業本身就偏向會吸引──一些相對比較──」他斟酌著用字,「容易失去理智的年輕女性,您不認為這有可能只是某位萬分渴求一親芳澤的歌迷,在無人目擊的深夜塞進Tracey公寓的門縫?」
他們對視了一會。
Suzuki率先斷開視線。他離開倚靠的辦公桌,走到門扇旁,將百葉窗一一拉下;Tom注視著上司的一舉一動。最後Suzuki走了回來,繞到他的辦公桌後,彎下腰,從抽屜裡拿出一瓶威士忌與兩個酒杯。
Tom的內心提高了警覺,但他試圖維持平淡無波的神色,只是小心地觀察著上司動作。
「我明白你這陣子不好過。失去搭檔已經夠艱難的了,還必須協助調查她的謀殺案。」Suzuki說,分別將兩個玻璃杯注滿兩指高的酒液,其中一個遞給了Tom,「我知道你非常渴望盡快返回北愛爾蘭,好在,借調的期限快到了,所以你也不必在這裡再待上太久。」
Suzuki握著自己的酒杯搖了一搖。Tom沉默地眨了兩下眼,杯子冰冷的觸感刺戳著他的手掌。
「我答應過你老闆,老好人Beckett,要把你安然無恙地送回貝爾法斯特,我向來言而有信,所以我會這樣做──指派你去保護疑似收到恐嚇案件就大驚小怪的脆弱搖滾歌手,當然這中間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,兩個星期過去,風波平息,時間一到,任務結束,正好借調截止,你搭上返回北愛爾蘭的飛機,我還了你老闆的人情,你也得到你想要的,一舉兩得。」
他向Tom舉杯敬了一下,仰頭一飲而盡。
Tom跟著將威士忌喝完,感覺酒精滑過喉嚨。他都快忘記自己有多麼想念家鄉的酒了。他想回家,回到他的公寓。他想念貝爾法斯特的潮濕天氣,雖然西雅圖這裡也不遑多讓,可他的米格魯還借住在朋友處。他曉得Alice會把Pluto照顧得很好,就像先前每一次他必須出遠門時那樣,但他想念即便在深夜才到家,一開門Pluto仍然會立刻迎上前來,搖著尾巴,用熱切的撲跳與大量口水迎接他。
如果他必須和那個輕佻的殭屍相處兩個禮拜才能返家,那麼他會撐過這兩個星期,無論過程有多麼讓人厭煩不耐。
「很好。任務從今晚開始,你可以回去收拾一下,目標知道你會過去。」Suzuki說,起身繞回辦公桌後,揮手示意下屬離開。
Tom站起來,把杯子留在上司桌上,在快靠近門邊時他像想起什麼似地停下腳步,回頭望去。
「長官,您難道不擔心此先例一開,以後所有收到類似信件的人,在確定為勒索案件以前,都會要求享有同樣待遇?」
Suzuki從辦公桌後緊盯著他思緒敏捷的臨時下屬,目光銳利,露出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。
「我們不妨這樣說吧。我如此勞師動眾,就是為了避免有『更大的風浪』產生。那小子最走運的一點是雇用了一個十分懂得如何利用媒體的經紀人。」
Tom繃緊下顎,簡潔地點了一下頭,離開了隊長辦公室。
Lowell Tracey住在頂樓高級公寓,擁有二十四小時輪班的大廳警衛以及精密的電子保全系統,直接連動二十四小時值班的保全中心與最近的警局。
就算面對窮凶惡極的罪犯,這人也完全不需要擔心任何威脅,更遑論害怕到請求派駐一名員警居家保護;Tom一點也不懷疑Tracey絕對動用了什麼關係才把自己弄到這個位置上。
他按下了門鈴等待對方應門。
迎接他的是一大片鍛鍊有方的胸腹肌。
來人在一發現是他,立刻露出欣喜表情:「是你啊!沒想到他們真的派你來。請進。」顯然是剛洗完澡,Tracey用掛在脖子上的大浴巾擦拭著微濕的金色短髮,一面退到一旁讓Tom進門。垂下的浴巾完全無法遮掩他健壯的身軀,而他顯然也沒有要套上任何衣物的意思,泰然自若地在警探身後關上大門,隨手將頸上的浴巾拋至沙發椅背上。
「要喝點什麼嗎?」他問,一邊赤著腳走向廚房。
「偽造物證及誣告是會觸犯刑法的。」Tom對著對方的背影說道,音量不大,但他確定清晰得足以讓Tracey每個字都聽清楚,「最高可以判上兩年。」
「你憑什麼認為我偽造物證了?」殭屍從廚房喊回來,冰箱門被關上發出一記悶響。當對方從廚房回來時,手上拎著兩瓶啤酒,Tom為之皺起眉頭。
「啤酒?」殭屍對著警探晃了晃其中一瓶,在看見對方為難的表情時聳聳肩,幾步走到茶几旁,將被拒絕的啤酒擱在桌面,把身體拋上沙發座。他對警探揚揚下巴,示意對方隨意找個位置坐下,在發現對方無動於衷時,他噘起嘴,打開自己的啤酒喝了一口,隨後扮了個鬼臉,將身體掛在沙發邊緣,探手從沙發下撈出一瓶辣椒醬,再對著年輕警探露出得意的燦爛笑容。
「你並不需要我在這裡。」Tom直白地表示,「你不需要任何一位員警在這裡。你送了一封恐嚇信到警局報案,但是你的住所卻擁有絕佳的保全系統能保證你的安全。我看不出來這怎麼不會是你製造出來,讓我到這裡和你困在一起的某種手段。」
「你錯了,那封信並不是我偽造的。」Tracey說,將兩隻腳抬到茶几上,一邊往自己的啤酒內猛倒著辣醬,「兩天前,我從酒吧演唱回來,門衛告訴我我有一封信。信封外表看起來毫無異樣,我們都以為是歌迷的來信,我不疑有它就收下了;但很顯然,那封信絕對不是歌迷寫的,相信我。」他啜了一口,露出滿足的神情。
Tom盯著殭屍,謹慎地評估著對方的表情。他暫時沒有發現任何說謊跡象,或許對方說的事實。「然而我出現在此只是個巧合?」
「我或許有向『某位人士』提起了『某個名字』,表示在上次應訊過程中,『某個名字』本人給我相當值得信賴的感覺。」
Tom死瞪著對方。
殭屍顯然自知理虧,立刻端正好坐姿,收斂起嘻笑的神態,換上略討好的安撫表情望著警探:「既然你必須和我在這裡一起待上兩個星期了,你不妨就當作是在度假,放鬆,休息一陣,反正你也不認為會有什麼事情發生,不是嗎?我帶你去看你的房間。」
Tom還來不及回應,對方已經先一步跳下沙發,他的背肌帶著剛沐浴過後的光澤,在間接照明的柔和光線下令人著迷。Tom眨了眨眼睛,吞嚥幾下好潤濕乾燥的口舌。
他在對方真的走出客廳以前恢復理智:「等等。我是來工作的。」殭屍在聽見他的聲音時停下腳步,轉身過來,「我的工作,是保障你在這兩星期內的安全。我不能睡在聽不見公寓動靜的地方,我必須隨時保持警覺。獨立客房不是最好的選擇。」
「但你不能睡在客廳。」殭屍走了回來,朝客廳擺設潦草地揮了揮手,「我只有……如你所見,兩張你翻個身就會掉下去的沙發。」
「我可以睡那。」Tom用拇指比畫了一下被無數個枕頭霸佔掩埋的長座沙發。
「呃……」殭屍遲疑了幾秒,「或是──」他揚高語調,而Tom發現對方揚高語調時就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,「你可以和我一起睡。我的床很大,多睡一個人也綽綽有餘。」
看吧。
「好意心領了,Tracey先生。」
「Lowell。」殭屍更正他。
「Lowell。」Tom從善如流,他努力用最平靜的語氣和對方好好溝通這件事,任務第一日就把保護對象揍進急診室似乎本末倒置,「聽著。我所接到的任務是,在這兩週內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你的人身安全,讓你平安無恙地活著。我不曉得你動用了什麼方法找到我,我接下了這份工作,就會盡力完成。所以無論你有什麼樣的企圖,我不曉得,我也不想得知。我的原則就是,在任務結束以前,我不和、工作相關人士上床。這樣你清楚了嗎?」
一時間,凝固的空氣裡只有Tom的微微輕喘。出乎意料地,Lowell只是站在原地安靜地凝視著Tom。Tom望著對方攥緊了拳頭,壓抑著胸口湧現的疼痛。
他痛恨這樣被湛藍色的眼珠注視,那總會讓他想起他不該想起的──
「清楚了。」Lowell回答,嗓音低沉,「我會把沙發整理好。你可以睡這。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告訴我。」
「謝謝。」Tom低聲回應,並在Lowell開始收拾客廳時找了一張沙發坐下,將他簡單的行囊擱在腳邊。他彎下身軀,讓手肘歇息在大腿上,注視著對方忙碌的背影,不確定在胸前漂浮的情緒為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