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GM:EZA- Burning House ft. Aaron Kraus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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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一五年
Merlin睜眼時天色尚黑。
他遲鈍地活動累積徹夜僵硬的肢體,吃力笨拙地抬手,拂去凍結在卡其衣褲上的薄冰,吸入兩口淺氣,感受刺痛自胸腔中心擴散;然後他回到了自己體內。
他還是他。破敗的皮囊與頹朽的靈魂。
他將自己從那樁橫倒的腐朽木幹內挖出來,扶著枯幹,小心、緩慢地打直腰桿。整片森林仍浸漬在夜幕中,貓頭鷹的低鳴飄送在松林間,融雪從磨損的破洞滲入他的靴子,泡著他冰冷的腳板。
他的呼吸依然疼痛,可他還不能停下。還不想停下。
兩手糙裂的甲縫裡,還留有乾涸的深赭血塊。他彷彿還能聞到煙硝與腥氣。還能感受到倚靠在胸前的重量。還不能停。
破曉以前他再次動身。
他沒有刻意朝哪個方向前進,只是一直往前,一步接著一步。遇見山丘,就爬;遇見溪河,就繞過去,或是沿著河流走,走到狹窄得足以橫越的地方,他渡河(一次他錯估水勢上漲的速度,暴水將他沖到三英里外的淺灘,他耗費一個上午,終於用雙肘將自己拖離溪邊,自此他對待河川總特別謹慎)。當夜深得舉目看不見任何一吋,他會停止前進,找一截枯幹或是突岩棲身,隔日繼續。
他不曾進食。
空絞的胃、顫抖的十指、直冒的冷汗偶爾會令他在樹林中倒下。有一、兩次,恢復意識後他發現幾雙眼睛正在不遠處虎視眈眈。每一回他都會閉上雙眼,等待對方撲上來,撕開自己的喉管,等待一切結束,可牠們永遠只守在十呎之外,拱著背,齜牙低吠,直到他再次睜眼,狼群早已消失,暗夜中的雪地僅他一人。他的魔法再度保下了他。於是他只得掙扎起身,拖開步子繼續向前。
他沒有計算走了多久,走了多遠,或是什麼時候要真正停下。
他就想往前,走到不能再走,走到精疲力竭,到雪地反光致盲雙眼。也許快了。他的視線日益模糊,幻覺不時入侵。幾次他看見一抹卡其身影出現在遠處,儼然挺拔,然而待他靠近,四周又只剩他沙沙的腳步聲。也許他離失去理智不遠了。如果他不在這裡,不記得,就算沒死,也不能算活著。等同於解脫。
魔法在他肌膚底下竄動,不安但順從。
他在樹林中前進,卻從未想過有一日樹林也會抵達盡頭。針葉林斷絕在一處山崖邊。Merlin站在崖底,仰頭往上眺,斷崖並非高聳直入天際,在老鷹盤旋的下方十多呎,隱約能見岩塊突出峭壁,那似乎就是崖頂。
他可以往上爬。Merlin思索。找條緩坡繞道上去。可上去了又如何?每一條路都有終點,每一座懸崖都有邊緣,除了他的生命,不斷、不斷地延續,只為了一次、再一次的失敗。
這場仗他已經打了太久。他不想贏了。
當一枚雪花落在他幾乎失去知覺的鼻尖時,他才注意到這片山頭又開始降雪。雪花黏上他過長的瀏海、結痂又凍傷的顴骨與新冒的髭髯,一小部分被呼出的熱氣融化,又很快凍結成冰。
他低下頭,環視周身,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空地的中央,而他掌心底下扶著的,顯然是一座房屋地基的角落,大概是多年前出於某種原因被毀壞、捨棄、荒置,時至今日,只有在嚴厲天候與歲月磨損之下殘缺的砌石還存在。
也許就是這裡,也許就是這一天。
他牽動嘴角笑起來,就在他忘記要如何去微笑的時候。肌肉僵固太久,有點疼痛,可他享受著這種疼痛,因為他知道,自己還有另一場新的戰爭要打。
只是對手不再相同。
TBC